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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30日星期日

1001 王力雄:民主2.0

From: 髙祥鑰
Date: 2010/7/20
Subject: 王力雄:民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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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雄•

民主2.0

——从数量民主到矢量民主

"最不坏"的民主

2009年12月9日发布的盖洛普民意调查透着一种让人回味的荒诞。那是美国民众对职业道德操守和诚信的评价,其中被认为道德与诚信最低的职业是美国国会议员,而国会议员是由美国民众选举出来的。

从未有人说民主完美,比如世人皆知民主的决策效率不如专制,但是民主之所以更为人接受,原因之一正是要防止专制以其高效决策制造的灾难。民主至少不制造灾难——以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民主最不坏"被视为公理。然而在地球生态危机面前,这个公理有了问题。对人类可能毁于自身物欲,目前的民主模式不但无力制止,而且正是造成问题的根源之一。

历史上的非民主社会,少数人无度消费,底层民众认"天命"节衣缩食,消费总量因此规模有限。民主带来的平等和解放,使多数人提升为中产阶级。一方面现代科技提高了人类攫取自然的能力,另一方面民主给了多数人追求高消费的能力。每个方面单独看都算进步,合在一起却使消费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生态危机由此形成。

现行民主既以选票立身,只能被沉溺物欲的多数选民推着向前。今日社会目标成了各种经济数字永无止境的提高,明知数字背后布满危机,谁又管死后洪水滔天。这种把人类引向自身灾难的民主,是一种更为根本的荒诞,因此不能像对国会议员那样耸耸肩就算了,而是必须思考,这"最不坏"的民主,是不是应该和可以走向"更好"?

民主的技术限制

所谓民主,直接字义是"民众做主"。在现行民主中,民众怎样做主?基本方法是表决。然而当参与者超过一定规模,表决成本增高,就不能事事表决;到了国家规模,表决成为浩大工程,于是只能简化为民众选举代表,而且几年才选一次。这使得在选举和个别公决之外的多数时间,民主停留于名义,做主的是当选的代议者,是谓代议制民主。

不仅在对象和时间上简化表决,表决还被简化成只有两个选项——"是"或"否"。然而民众做主是这样简单吗?完全的"是"或完全的"否"只是两端,不同个人的意志,绝大多数都处在两端之间的不同位置。即使是同一人对某个问题表示赞成,也只是取向之一,在其完整的个人意志中,有可能被其他取向偏转或抵消。例如问一个少数民族人士是否赞成民族独立,很可能回答"是",但若问是否愿意为此承受战争,回答就可能"否"。这时只对单一问题进行表决是误导,结果也是假象。选举亦如此,对同一个候选人,一个选民可能对其某项政策赞成百分之八十,对其另一项政策反对百分之六十,对其第三项政策要求有具体修改……而在代议制民主中,一律简化为要么同意要么反对其当选。

之所以如此,是技术上的不得已。让大规模人群的每个人完整地表达个人意志,相互充分协商,即使能实现,成本也无法承受,而且难以进行量化统计,得不出综合结果。因此只有简化为"是"或"否",把复杂万千的个人意志变成同质的数量,才可以定量统计,也才能把操作成本降到可承受的水平。

把民主看做对众人意志的求和,这种方法解决了操作的技术,民主却因此打了折扣。我把这种民主称为"数量民主"。 数量只有正负(表决中的同意或反对),而人的意志却有无限丰富的指向,是矢量。真正的民主不该是数量求和,应是矢量求和。数量之和可以出自相互无关的统计,矢量之和只能出自融为一体的协商。民主的本质显然应该是协商而非统计。

问题在于如何实现矢量求和?参与数量求和的人无论有多少,因为只有正负两种,运算简便易行;而在矢量求和中,矢量方向各不相同,每个参与者都是不同变量,因此有多少参与者就至少有多少变量,运算复杂性会随变量的增加(规模扩大)急剧提高。

举例说明:在n人组成的群体中,其中的任何一人可能与其他人(包括其他人的不同组合)发生的关系数,等于2的n-1次方减一。也就是群体每增加一人,其可发生的人际关系数约增加一倍。9人群体是255;15人群体达到16,383,是9人的64倍;20人群体是524,287,是9人时的2,048倍;而到34人时,群体中每个人可发生的人际关系数已超过全球人口总数。

这种计算跟现实无关,只是为了表达复杂性与群体规模之间的爆炸性增长关系。当今大多数社会单元都大于上述规模,虽然不会所有关系都实际发生,但即使只发生万分之一也已足够多,何况现实关系还不仅仅是数字,有着丰富的内容,且始终动态变化,复杂性更会提高很多倍。因此,在找到矢量求和的有效方法前,民主不简化成数量求和根本无法操作。

数量民主的局限

数量民主比起专制是巨大进步,给了每个人说不的权利。但是随着规模扩大,数量民主的局限性会不断增加,当面对类似地球生态和人类生活方式的全局规模,作用则会变成负面。

生活中人人知道要喝干净水,开窗通气,打扫卫生,还要房前种花,屋后植树。那些看似蝇营狗苟的操持个人小家,环境保护的各种因素都在。谁要是自家水缸被人撒尿,一定坚决制止。为什么一合成大的整体,就会变得淡漠,甚至也参与到破坏行列?这是因为,面对宏观环境,个人变得异常渺小,无论破坏还是保护,作用似乎都可忽略不计,或利或害也无足轻重。有人往太平洋撒尿,自己能被污染多少?与挺身阻止发生争执比是否值得?数量民主恰恰是把人放在这种关系疏远且作用渺小的大规模中。当民主对个人进行简化,个人也会对民主进行简化——凡是对自身而言百分之百的事放在前面,百万千万分之一的事放在后面,因此当今民主国家的民众总是以个人收入和消费增长为重,以臭氧空洞和气候变化为轻,一点也不奇怪。而对所有这样的个人态度进行数量求和,自然会体现为不顾子孙后代只求眼前消费的结果。

在数量民主中,选举领导人也是一种全局性数量求和。什么人能在这种选举中赢得多数?既然选举者多数把收入和消费放在首位,许诺眼前物质目标的政客就一定胜过思虑生态长远的智者。毕竟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惰性远大于居安思危的意识。正是这种格局,决定了再明智的政治家和政党若想执政,也只能把自己绑上物质主义战车。这是数量民主的必然逻辑,这逻辑导致的结果,把个人福利与人类利益荒唐地对立起来。

相同问题在民族关系上也十分突出。数量求和选出的哈马斯政权与同样实行数量民主的以色列不共戴天,民主转型与民族冲突几乎如影相随。数量求和总是用简化的"是"或"否"把人逼进死角,人为制造极端结果。政客在数量海洋中如鱼得水,煽动激情,蛊惑仇恨,把民众向两端驱赶,而将广阔中间领域的多元与建设因素统统抹掉。当人类随着全球化越来越联系为一体时,社会规模扩展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面对不同族群和国家带来的丰富多样化,只有"是"或"否"的数量求和越来越无法应付。可以说,数量民主在治理方面的能力已经穷尽,更难把握未来。

矢量民主

问题不在民主,而是在数量民主。当人被简化成相同的数量,求和是把每个人的局限叠加,形成局限的深井。而如果人被作为不同的矢量,求和将是把每个人的局限拼接,形成全局,个人的眼前利益便会综合为人类长远利益。

那么矢量求和如何实现?问题归结到能否找到操作方法。

既然数量求和是出于大规模群体导致的复杂性爆炸不得不进行的简化,顺理成章就是从缩小求和规模作为解决问题的入手点。从常识也可知人多无法充分直接沟通,只有小规模人群能做到。所谓充分的直接沟通,是指群体中任一人都能与群体其他所有成员随时交流、充分表达并相互了解。我也称这种范围为"经验范围"。经验意味的亲身体验即是直接沟通。如果在可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实行民主,不需要简化为数量,也不需要统计方式,人们之间可以充分协商,而协商过程就是矢量求和的过程,最终形成的共识就是矢量之和。

这当然毫无新意,但矢量求和的确就是如此简单。人类原始社会的部落民主其实就有矢量求和的性质。在没有外力迫使下,只要群体规模接近经验范围,矢量求和会是自然而然的状态。而部落民主的消失,正是因为社会规模不断扩大,一旦人群无法直接沟通,超出经验范围,矢量求和也就不复存在。

这至少可以给我们启发,既然矢量求和只能适用于小规模人群,而任何大规模都是由小规模构成,那么先把社会分解为可充分直接沟通的小单元,让每个单元分别实现矢量求和,再把所求得的矢量和组合成高一层可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继续求和,如此由小到大地组合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实现大规模社会的矢量求和呢?

这正好符合矢量求和的法则——把多个矢量分成不同组,先求出每组的矢量分和,再对矢量分和进行求和,所得结果与对所有矢量直接求和完全一致。按照这个法则,如果求得的矢量分和仍然规模太大,可以继续分组,对每组的矢量分和求出二级分和;如果二级分和的规模还大,再分组……不管有几级组,得到的最终结果仍然与直接对所有矢量进行求和的结果一致。

现实社会本身就是由千千万万个小单元组成的,其结构也是利用层级把小单元组合成较大单元,再组成更大单元……假设把能充分直接沟通的群体规模限定为17人,每一层都以17进行组合,向上7个层次就能囊括全球人口。而现实世界的层级的确就是7、8层左右(如组、村、乡、县、市、省、国、联合国等)。当然这仅是数字推演,绝非要按17之数机械地划分单元和组织社会。后面会说到现实社会的结构是现成可为矢量求和所利用的。不过在谈结构之前,先看在一个单元内,矢量求和具体怎样进行,以及需要哪些条件。

如何实现矢量求和

矢量民主中的矢量,是人对不同事物的个人意志。针对不同事物,意志有不同取向,因此每个人的意志都是众多矢量的复合,加上动态变化,更为复杂。多人的这种复杂意志相互求和,复杂性更是可想而知,因此需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才能实现。

1、直接沟通

矢量求和的群体规模应该限制在多大,取决于能否充分直接沟通。群体性质单纯(如网络社区),规模可以较大,性质复杂(如决策机构)就得减小规模;共同生活的村民长年相处,即使规模较大也可互相了解,临时聚合的小组就需要人数少才能尽快沟通充分……理论上,人的信息负荷极限决定直接沟通的规模,现实中,人会自然而然找到限度边界。

每人都追求个人意志在现实条件下的尽可能满足,这是矢量求和的立足基础。在经验范围以外,这种"尽可能满足"很容易超越现实条件的恰当边界,导致冲突且难化解。而在经验范围,每个成员充分了解现实,熟悉其他成员,能完整消化群体内部的信息,明白在"竞争-合作"曲线上自己的合适位置、他人可能的反应及限度,以及合适的妥协。成员之间在知己知彼基础上的互动协商,使形成共识的过程不达精确平衡不会终止,最终的矢量和因此将十分准确,并达到群体成员个人意志满足的最大平均值——这正是判断群体最佳状态的标准。

2、利用默契

协商离不开语言,但是只靠语言不能准确表达个人意志。人常有"说不清"的感慨即在此,甚至变成语言反而走样。对于矢量求和,语境是不可缺少的。语境赋予语言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背景、心机、差异、暗示、态度等,个人意志的矢量特征更多地存在于语境而非语言中。这是矢量求和需要"经验范围"——也就是语境——的原因。

另外,语言协商的效率低,冗长讨论和议而不决是典型状态。对语言的理解不同(暂不说玩弄语言游戏)产生歧义,加上语言协商的结果一旦形成就开始落后于变化,无法成为动态的连续过程。

在生活现实中,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更多是通过默契。默契主要是通过非语言的心领神会。在对方没说出来时已经知道他想要什么,那就是默契;或是想让对方知道你的愿望,却不明说,通过暗示或其他话题提醒,也是默契;两个人用眼神配合行动,当然是默契;一个人在冠冕堂皇表白时,大家猜得到他背后的心眼,同样是默契;竞选人在选举时猜测谁会投自己的票,谁会站到另一方,也都是默契。当事情难以用语言理清或推动时,常见的"拖一拖"、"走着瞧" 、"自然而然"、"不了了之"等方式,既能避免冗长的议而不决,又能让事情在默契中进展,结果会更好。因此,只有把默契加入到矢量求和中,有了更多的经验因素,矢量求和才会是准确、有效的,也才可能是方便的。

3、和载体

一对一的默契可以自然实现,群体默契则会困难很多。理论上可以由每人分别与他人反复沟通、综合、修正,各自找到群体其他成员都可接受的结果,把自己放在其中合适的位置。当群体中每人都做到这一点时,就是群体默契。然而这种默契虽比语言协商方便,若事事都用这种方式,耗神与费时仍是难以承受。

一种并不陌生的解决方法是先建立一个公共点,让群体成员各自与其互动,从而避免多人排列组合造成的复杂性,将一对多的关系简化为一对一的关系。那公共点作为承载矢量和的载体,可称作"和载体"。比如提案是一种,每个成员只对提案表达看法,进行修正和补充,最终所有人互动综合出的定案,即为矢量和。然而提案没有默契能力,全凭语言表达和形成,因此解决不了语言的局限性和低效率,且事无巨细先做提案,达成共识后再付诸执行,对日常运作也过于繁复。

显然,更好的和载体应该自身就有默契能力,能与所有成员一对一地进行默契,再由其将所有默契结果综合为矢量和,同时自觉地根据成员反馈进行修正。这样的矢量求和过程显然最方便,并且能够随时、连续地进行。

什么可以成为这样的和载体呢?世上有默契能力的,只有人。

4、矢量选举

充当和载体的人怎么产生呢?没错——选举。不过不能是以往的数量选举,而是以矢量求和进行的选举。矢量选举是矢量求和的一种,同样也得在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即经验范围)内进行。经验范围的选举,得到的不是大规模数量选举中的Yes/No,而可以传达每个矢量的完整信息。

经验范围内的当选者,也能与群体的其他成员充分直接沟通,因此可以默契地了解每个成员的要求,想象出协商、妥协的每一步,清楚各人的底线及讨价还价的平衡点,在头脑中模拟出群体矢量求和的全过程,并得出基本相符的矢量和(偏差可以通过群体成员的反馈及时修正)。在这种情况下,就无需事无巨细皆由群体成员进行实际的矢量求和,而是可以由当选的和载体自行作出符合矢量和的决策,从而以有效率的主动决策取代高成本的互动协商,既能得到矢量之和,又免了实际求和过程,从而形成极大节约,也才可能成为日常操作。

5、随时选举

这时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如何保证和载体在充分发挥主动性的同时,其所做的决策始终不偏离准确的矢量之和?

对此只需一点——可以随时重新选举。

定期选举是不够的,就像皇帝若每隔四年才能任免一次官员,权力肯定大打折扣。代议制的主要弊病——当选者可以在下次选举前脱离选民意志,正是因为定期选举。孤家寡人的陈水扁不理睬总统府外上百万要其下台的民众,是定期选举之无奈的生动展现。

代议制选举规模大,成本高,除了定期选举别无可能。而经验范围相互可充分直接沟通,任何人都有能力发起选举,无需经费,也无需机构主持,选举因此随时可以进行。

一旦有了随时选举,会产生一个奇妙效果——当选者做任何决策都等于面临新选举。那新选举并不实际发生,只是在当选者头脑里模拟进行。为了避免在随时选举中被罢免,当选者就得时时事事追随选举他的群体,主动体现群体的矢量之和,灵敏地根据反馈进行修正,确保自己成为最佳的和载体。这反倒使随时选举无需真正发生——既然当选者已经事事让群体成员满意。

矢量求和的扩展

上面说的是在一个经验范围内的矢量求和,对多个经验范围,只需将每个经验范围各自的求和结果视为矢量分和,再对矢量分和进行矢量求和即可。这里要解决的问题是,矢量分和由谁承载?又能否保证矢量分和不会偏离?除此,对矢量分和的求和与上述方法是一样的,且无论往上延伸几个层级,只需重复同样方法,便可将求和规模不断扩大。

既然矢量求和需要人的沟通、默契和共识,参与上一层求和的矢量分和当然也需要承载于人。对我们而言,这种承载者其实已经存在——每个基层单元选举的和载体,承载的正是矢量分和。这时只要把他们也放进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就可以按照基层单元的方法继续求和。

那么,这些和载体进入上一层求和时,会忠诚于其承载的矢量之和而不偏离吗?这一点最受人怀疑。对此,我未曾丝毫寄希望于当选者的人性之善,恰恰相反,时刻警惕其恶。但我之所以相信和载体不会偏离,正是因为有"经验范围"和"随时选举"。有前者,任何偏离都无法掩藏;有后者,则可以随时更换和载体。

不错,当选的和载体参与上层矢量求和时,与选举他的经验范围隔了层次,然而毕竟层次相邻,沟通很容易延伸,选举其的成员虽不能做到事事知晓,但大事都会了解。何况当选的和载体总是两种身份并存,在进入上一层次的同时,也始终是选举其的经验范围之成员,因此选举其的群体仍能与其保持充分的直接沟通,由此进一步保证了和载体的偏离能随时被发现。

退一步,即使和载体利用层次阻隔使其偏离一时不被发现,但因为偏离一定会变成现实影响反馈回群体,最终还是会暴露。只要有随时选举的可能,就始终是悬在和载体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使其不敢偏离,只能忠诚地作为选举其的群体的矢量分和,在上一层去追求本群体的满足而非其个人的满足。因此,上层的矢量求和看似是在当选者之间进行,实质是矢量分和之间的求和,等于选举那些当选者的各单元所有成员都在参与。

如"经验范围"能保证沟通在水平方向的流畅,和载体的两种身份可使沟通在纵向层级间保持流畅。这种和载体承上启下,在上一层求和时忠诚于其承载的矢量和,同时将上层讨论反馈回选举他的下层,做进一步矢量求和,达成新的共识。"经验范围"的矢量和将在这种过程中动态调整。

那么,如果群体对和载体的制约如此紧密,会不会出现和载体在群体驱使下,不顾大局,不做妥协,使上层求和陷入僵局的情况呢?非此即彼的数量求和往往容易落入僵局,但矢量求和是在两极之间,有达成妥协、绕开僵局的广阔空间。作为理性人,但凡有妥协可能,就不会一味搞僵。既然在下级单元内都能达成矢量之和(共识和协作),进入上层的和载体之所以当选,正因为他们的理性程度更高,会更明白协作的好处和僵局的无利,知道对本群体最有利的不是自己撑死别人饿死,而是参与求和的各方多赢,达到最大平均满足。随着层次提高,这种善于妥协的理性将不断提高。

矢量分和之间进行求和,同样也需要通过矢量选举产生和载体,以使求和得以利用默契功能。如果矢量分和的数量多,则需分成若干可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由每个范围选出的和载体再去参与上一层求和……这样的分层可以不断增加,相应地产生出不同级别的和载体。因为无论哪一层和载体都在可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中,上述5个矢量求和的条件因此对每一层每个范围都适用。利用这种逐层递进的结构,矢量求和可以无限扩展,大规模社会实现矢量民主的技术障碍从而得以解决。

后发优势

不必担心矢量民主要求社会结构另起炉灶。矢量民主针对的只是社会公权力,其他方面都会继承现实社会。眼下的民间组织、公务员系统、法律制度、社会团体、媒体等大都照样运转。矢量民主对社会结构的要求,只是每个单元皆为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而传统社会的结构要求,是管理者(当权者)能够充分管理属下,本质上也是实现充分的直接沟通。只要管理者可以与其管辖范围的所有成员充分直接沟通,其范围内的任何成员也就必然能与其他人充分直接沟通。因此,传统社会结构已有的单元规模和层次划分,应该正好符合矢量民主所需的单元规模和层次划分。矢量民主因此可以与传统社会结构无缝重合,仅需把各层当权者变成和载体,把当权者的任免变成和载体的选举,把当权者自上而下的权力实施变成和载体自下而上的矢量求和。这种只变方法不动结构的社会变革,可以使传统社会民主转型的成本与震动降到最低。

民主发展的基础是人人平等的理念,这导致人人在同一层次以同种方式参与——类似一人一票的普选——成了原教旨。这种普选必定只能是大规模的、同质的,而且只能定期地以数量求和操作。迄今各国民主不管有了多少发展,做了多少完善,这一原教旨始终未变,因此皆囿于数量民主的框架,无法解决其弊端,滞留于"最不坏"的水平。而实现数量民主所需社会结构的相应变动,其实远超过实行矢量民主,变革难度因此更高。那么,正在争取民主的传统社会,若能跨越数量民主,直接步入矢量民主,既可降低转型难度,又能得到更高的民主质量,岂不是难得的后发优势?

金字塔不是错

矢量民主和传统社会都是金字塔结构,这种结构被当今思潮视为落伍,乃至政治不正确。然而抛开时尚,一概排斥金字塔结构没有道理,坏的只是自上而下的权力金字塔,自下而上的沟通金字塔却是实现大规模沟通所必要,因此如同阳光空气一样是人类天然之需,不仅不应否定,而且不可取代。

建立公民社会,发展非正式组织,培育各种"无形之手"等,是否可以把社会结构从金字塔变成平面?计算机和互联网使人的直接沟通范围前所未有地扩展,最终能否让全人类都实现直接沟通,人人自发活动却恰到好处地配合成社会的完美运转?

这与阿基米德号称有支点即能撬动地球一样,理论不错,技术上不可实现。按照前面例子用的公式计算,如果是一千人的群体,一个人可与他人发生的最多关系将是5.35754304 × 10的300次方。那是一个301位的整数,巨大程度以地球上任何数的概念都无法把握。即使将在2012年问世的"红杉"超级计算机以其每秒2万万亿次的速度每秒数2万万亿个数,全球67亿人每人一台"红杉"开足马力数上46亿年(地球迄今寿命),也才能数到36位整数。这只是一千人的社会,是以数数代替具体的关系,可想对百万人乃至上亿人活生生互动的社会,又怎能全靠直接沟通?

技术可以降低金字塔的高度,但不能把金字塔变成平面。金字塔并非就是权力和政府,其更天然的属性,是作为间接沟通的结构。

让权力回归沟通

既然人多无法直接沟通,必须利用间接沟通,金字塔作为间接沟通的结构本该只是一种工具,但是在随社会规模扩大形成间接沟通结构的历史过程中,最初占据了沟通枢纽位置的人便控制了沟通,以其个人的意志决定社会的沟通,并利用沟通为其自身的利益服务,从而把沟通结构变成了权力结构。

大规模社会的沟通之复杂,使每个成员都置身于不可能摸清全貌的迷宫。当人互不谋面却需协作配合时,除了服从沟通结构的支配别无选择。所谓权力就是通过控制沟通形成的。权力体现为让人服从,而导致服从的,别无选择是第一位,强力迫使在其后。因为细究强力,归根结底也出自对沟通的控制(如强力组织的运作和对武器的垄断等)。

控制了沟通的人把社会权力据为私有。当沟通异化为单向状态——少数人操纵沟通,其他人只能被沟通时,社会就断裂为有权和无权二元。金字塔被有权的一元占据,沟通变异为统治,当沟通是按照统治需要而不是根据民众需要进行时,就成了统治工具。金字塔作为权力象征,因此被无权者憎恶。

然而错不在金字塔,而是沟通被异化成了权力。否定金字塔结构如同连孩子一块泼澡水。应该做的是让金字塔从自上而下转为自下而上,让权力重新回归沟通,让断裂的社会从二元重新融为一体。

否定金字塔的人往往以虽是平面结构却覆盖了世界的互联网为据,证明世界是在走向平面。然而目前互联网的信息超载、良莠混杂、难以整合、极化对立等问题,追根溯源也因为只有平面结构。随着互联网继续普及和web2.0参与的继续激增,仅有平面结构会更加捉襟见肘。作为一个问世只有几十年、普及不过十几年的事物,今日互联网远不能说已经到头,更像是混沌初开的林莽,躁动着物竞天择、泥沙俱下、弱肉强食的荒蛮特性,期待从混沌走向更高的文明。

正是在重归沟通的意义上,互联网成为最可能率先突破的领域。因为互联网是纯粹为沟通而生,具有与矢量民主天然吻合的特性。如果能在web2.0的平面网络上启动矢量求和进程,将会自然而然、自下而上地形成沟通金字塔。那金字塔从最基层开始生长,每层都和下层保持不间断的连续,因此不再有可能分裂为二元,权力也再无法插足,于是权力将重新溶解于沟通。

在互联网上形成这种结构,不仅能开创互联网的新时代,同时也将成为推演社会变革的沙盘和培育变革者的孵化器。

理性提炼与隔层保护

归纳矢量民主,就是在经验范围实行民主与随时选举,再由当选人组成上一层经验范围,同样实行民主和随时选举……如此递进,扩展到整个社会。这方法看似简单,带来的变化却不可小觑。就如当今各国都选举,但是仅一个有竞选还是无竞选的区别,却能造成两种本质不同的社会。而经验范围和互不了解的范围、随时选举和定期选举之间的差异,与有无竞选的差异是同一等级,可以相信造成的变化也会在同一等级——将产生出本质飞跃的新社会.

人类在以往发展阶段形成的机制,无法处理面临的全球生态危机。那些机制都是促进扩张的。而人类发展到今天,却开始需要节制。那节制不能靠"觉悟"。让每个人都放眼全球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是遥不可及的。个人局限应被视为正常,要做的只是把个体负责的生态问题放进类似自家水缸的范围。水缸对世界虽是微小局部,对靠它吃水的人却是全局大事,绝不容破坏和污染。这种每个人对自家水缸的守护,通过矢量求和,可以汇合成对村庄水井的保护,再扩展到对地域河流的保护,最终汇集成人类对大洋大海的保护。人类在这种矢量民主进程中,也就会从保护自己开始,逐步形成对人类行为乃至对每个人自身的节制,包括对消费的节制。

消费是个人的,生态是总体的,矢量民主中的层次越高,离消费越远,对生态关注越多,因此,随着矢量民主的层次递进,势必会形成对消费主义的整体节制。

有人会奇怪:既然多数人作为个体都追求消费,以数量民主形成的结果也是要追求消费,矢量民主却可以得出节制消费的结果,这变化是在哪个环节发生的?一个自下而上的体制,又如何会得出违背多数的结果呢?

首先,所说被违背的多数在这里不是矢量和,而是数量和。人的意志是丰富和多面的,单独对其一个方面进行数量求和,可能和整体的矢量和有很大差距,甚至完全相反。因此,当这类数量和体现为多数而得到凸显时,矢量民主的当选者作为矢量和载体,就需要对其进行否决。

数量和与矢量和在很多方面可能有矛盾,甚至相互冲突。比如为解决气候变化提高资源价格、限制经济发展,数量求和的结果肯定会有广泛不满。这时矢量民主的层次便会起到"隔层保护"作用。在矢量求和中,每层选举者和被选举者素质接近,容易达成共识,同时被选举者的素质总会略高一筹,使得由被选举者组成的上级单元进一步提升理性。往上每层皆如此,层层递进,便搭起逐层提炼理性的阶梯。这时,因为上层当选者不是由大众选举,无需直接面对大众压力,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理性决策,而其直接下级的理性程度比大众高,也会理解、甚至要求高层当选者坚持矢量和,否定数量和。

不过,这绝不意味高层当选者对民众的脱离。矢量民主的当选者无论看上去与大众多不同,本质上只是求出了矢量和与尚未求出矢量和的区别。大众层次看似充满局限、短视、混乱与非理性,一旦实现了矢量求和,就会和高层当选者变成等同。

随着人类能力不断增强、生态危机日益加剧、全球化程度越来越高,节制成为人类避免毁于自身能力所必需,这时警惕专制的借尸还魂变得格外重要。节制不能成为专制,然而仅靠对民主的"护短"却不能让专制远离。如果不是沿着民主之路向前探索而找到节制,专制就一定会从背后乘虚而入。对此,矢量民主具有的理性逐层提炼、隔层保护、以矢量和矫正数量和等功能,意义重大。

难点与超越

回顾历史,制度变革以往从来是少数人推动,正是这一点决定了矢量民主在理论与实践之间的鸿沟。矢量民主的操作本身并不困难,问题在于动力何来?迄今为止任何成功的变革都是个别集团或阶级推动的结果。其所以进行推动,是因为其可以通过变革获得最大的利益份额。这种动力来自于利益分配的不平均,而矢量民主却是一种平均得益的机制,不会给任何一个阶级或集团带来特权,这难得的优点同时也是阻碍它生发的原因。对平均得益的变革,强势集团会反对,弱势集团却宁愿搭便车,而当没有一个集团愿意投身时,变革就沦为纸上谈兵。

好在世上还存在着这样一批人,他们虽不属于同一阶级或集团,彼此却有着相同的基因——理想主义。以往他们如沙漠中的金砂被厚重寂寞相互隔离,但是当人类世界出现互联网,他们终于可以互相找到并进行集结,把互联网当作培育理想之地。目前还不知这些理想者的汇合能否做出什么,但此时变革社会的动力,至少已不再仅仅是发端于利益。

2009年12月-2010年1月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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