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2012年北京時間5月25日早上9點30分與正住在紐約大學教工宿 舍的陳光誠通上電話。陳光誠說美國的居住條件非常好,空氣也很清新。
陳光誠坦承關於逃亡的完整細節,還不便細細描述,「我應該,要等到山東查處以 後,才透露這些東西。」
但他仍然講述了從4月20日早上11點零3分翻過東師古村的家中圍牆,到5月 19日下午3點45分乘坐美聯航88次飛機離開北京之間,這一個月的驚心動魄。
他說,逃亡的計劃醞釀了15個月,準備了最少3套方案。最終採用的方案,也是 根據具體環境的變化臨時調整的。他淡淡總結為一句話:「物極必反。他們越是這樣,越能有一些他們想不到的東西。」從家中開始行動,到離開 東師古村幾公里,他花了20多個小時,堅稱「完全是一個人」。翻越第五道墻的時候他摔傷了腿,三根骨頭斷裂;在骨折的情況下,他又堅持了 十幾個小時,才安全離開村莊。他對時間十分敏感,準確記得重要的時間節點,「任何自然界的的東西都可以告訴我時間。我離開村子大概1公里 半的時候,我就聽見鳥開始叫了,我就知道,哦,差不多5點鐘了。」
他做了最壞的準備。去年8月他對外揭露看守毆打他和家人的時候,看守就威脅 他:「只要離開這個家,就是你的死期。」他說:「我做了一些防備,但能起多大作用呢?不管怎麼樣,這個險我是非冒不可了。」
他並沒有仔細想過,離開東師古村之後,要去哪裡。
好心的村民將他偷偷送離臨沂,送到山東新泰,他的哥哥陳光福聯繫了他的好友郭 玉閃。郭玉閃帶著人,開了兩輛車,直奔山東,在新泰與陳光誠會合。見到郭玉閃的第一面,陳光誠喊:「哎呀,兄弟啊,終於見面了。」郭玉閃 緊緊抱住他。「應該沒有哭,我們都是男子漢嘛,不會輕易哭。」
4月23日淩晨1點,兩輛車悄無聲息離開山東境內,8小時後,到達北京。
陳光誠說:「路上一夜都沒有睡,跟郭玉閃交流了非常多的事情。特別是去年下半 年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網友來看我的種種經歷。談了很多很多。」「珍珠也在,我和郭玉閃一輛車,珍珠在另一輛車上保護我們。」
4月26日,山東已經知悉陳光誠逃亡至北京的事情,而此時他還未進入美國大使 館。「山東已經派了6輛車準備到北京去綁架我。」
他說此前並沒有想過要進入美國駐華大使館,但「安全非常難以保障,我05年從 北京被綁架回去的經歷,一綁就是7年,沒有人管,沒有人問,法律是無效的。當時我的安全是完全沒有保障的,所以我本人在到達北京兩天之後 也想到了這個方案。」「我考慮最多的,是要把一些資訊保存下來。即便他們把我抓回去以後,這些資訊也能夠公佈於眾。」
4月26日下午3點,美國大使館的車從一個「離使館很遠的地方」接陳光誠進入 大使館。「當時他們接到我以後,仍然有兩輛車在後面飛速地追。」
4月26日,陳光誠進入美國大使館。而同時,山東對陳光誠的家人展開了調查和 報復。「從26號知道我離開以後,他們在我家裡裝了7個攝像頭,而且是高清的,非常昂貴的那種。他們自己也都非常高興地說,哎呀,太清楚 了,即使是晚上所有的地方也都看得清。一發現我走以後,他們立即停止我孩子上學。」
他的妻子袁偉靜後來跟他講述,「那時候就是天天院子裡、屋裡、房頂上都是人, 而且從29號開始都把原來的普通看守解雇了,換成了公安。」他說他們沒有穿制服。「你說的穿制服的公安那是民警,脫掉制服的公安他是官 警。但是裡面那塊肉呢,還是那塊肉。」
「我妻子26號被他們綁到刑警隊,關押了50多個小時,把她綁到一個椅子上, 使用各種酷刑。比如說不讓她睡覺。這些員警在他們看來,酷刑很正常啊,他們準備打我妻子,但是逃亡的消息也沒什麼,我妻子都告訴他們了, 也就沒再打。」「回來之後那幫看守們還拿著棍子跑到我家裡來,到我屋裡說要把袁偉靜砸死。這是我妻子到北京後給我講的。當時是非常非常瘋 狂的,整個晚上就要我們把屋裡所有的電燈都打開,從裡屋的門,到屋門,然後到大門都不允許我們關上。他們就坐在屋裡,坐在你院子裡。而且 不准我媽媽在裡屋裡睡覺,必須在外面睡覺。」
袁偉靜在家中屢受折磨的時候,陳光誠在北京與中美雙方開始了談判。「他們的第一個協議是,我必須先從使館出來,然後可以把我的家人送來北 京。這個要求被我嚴詞拒絕了。說實話,拒絕他們這個協議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其他的打算了。但是,後來外交部知道我拒絕他這個東西以後, 他們又改變了說法,說可以先把我的家人接過來,然後讓我再考慮是不是要出來。這個改變,他們把我的家人接出來的這一個承諾,我可以視為, 是對我部分家人不法侵害另一種形式上的停止。」
陳光誠接受了。在大使館停留了6天後,5月2日下午3點左右,陳光誠見到了妻 子和孩子,然後,在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的護送下,他們一家離開大使館,進入北京朝陽醫院。關於這場眾說紛紜的離開,陳光誠的解釋是:「離 開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中美的公開協議。我想,國際外交無小事嘛。既然他們簽署了協定,他應該兌現他保障我公民權利和自由安全的這個承諾。
第二是,我的家人受到威脅。有人跟我說,如果我不出來,就會把我的老婆孩子送回山東。山東的一些情況我這時也有了一些大致的瞭解,所以我 想,我應該出來。即使是冒險我也應該出來。就這麼兩個原因。」
5月2日進入朝陽醫院,到5月19日離開,整整兩個星期的時間,陳光誠主要在 接受治療,偶爾接受電話採訪,沒有外人可以去看他,他表示沒有再接觸過美國官員,而是國家信訪局的一個官員來跟他談過五次。
「在朝陽醫院檢查,三根骨頭有斷裂,所以當天就打上石膏,於是一條腿就不能走 路了。」
「另外是腸炎,慢性的結腸炎,因為時間長得不到治療,醫生說也非常的嚴重。」
「外傷除了腳傷,還有就是我的肘傷、膝蓋傷。因為當時腳摔傷以後,站不起來 嘛,就只能爬著向外走,所以我的膝蓋,胳膊肘全都磨破了。」
「我妻子也受了傷,但是沒有接受治療。我也提出來給她做片子檢查。因為當時她 也被打得很厲害,腰部啊,肋骨啊,眼睛的眶骨啊,有可能骨折了。但是,沒能如願。」
「在醫院期間,中央派了一個國家信訪局一個官員來跟我接觸,他一開始就跟我 說,他來找我,是經中央授權的,直接授權的。我就跟他講了山東的情況,然後提了大致的要求,他當時的表態也非常的好。我的要求就是,要求 他們立即停止一切對我家人的不法侵害,這些年來的不法侵害必須馬上停止,保障我和我家人的所有公民權利。然後就山東數年以來對我家人實施 的這種違法犯罪行為展開徹底的調查。公開地作出處理,必要的時候需要有線民組成的團隊去參與,監督。還有就是這些年來,他們對我們家造成 的身心,包括其他的損失要作出賠償。他們當時表態,會對山東展開調查。也算是給了我一個承諾,而且不止一次。我現在仍然要求他們儘快地, 兌現他們給我的承諾,對山東展開徹底調查。不管涉及到的官員職位有多高,人數有多少,只要違反了中國的法律,必須得到法律的嚴懲。」
和這個「中央授權」的官員談了五次之後,5月19日上午11點39分,陳光誠 突然地接到消息:今天去機場,吃完飯就走。「之前毫不知情。」
5月19日下午3點45分,他踏上了美聯航88次的航班前往美國紐約紐瓦克機 場。
關於人們對他該走還是該留的爭議,他說「我沒有什麼猶豫。我一再地說,在使館 裡我說不出國,那個不出國的含義是拒絕流亡。我走出使館大門的這一瞬間,這個協議生效,它所做出的承諾生效,那麼,我再要求去學習,去休 養,去治療那都是另外一回事。這是我的公民權利啊。他們既然承諾保障憲法賦予我的公民權利,自由和安全,那麼出入境自由這也是我的一個公 民權利啊。為什麼,就產生這麼多的問題呢?而且,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們這次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一個歷史性的實驗。成與不成都善在良可。」
回顧這一個月來,陳光誠認為,自己被稱為傳奇的 種種經歷,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必然就是,當今時代,已經是資訊時代,關起門來做壞事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已經到了一個要想人不知,除非 己莫為的時代。所以,我說它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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