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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16日星期五

120316 《人民公社時期中國農民“反行為”調查》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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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社時期中國農民"反行為"調查》讀後«
Posted on 三月 16, 2012

所謂"反行為"說白了即農民如何靠各種"隱性手法"去對抗毛氏計劃經濟對農民生活所造成的影響,包括但不限於:

1:偷懶。吳思早年一篇文章《公家的田裡好長草》寫道,他曾問一老農為啥在集體田里幹活不賣力,老農的帳算得非常清楚:在自留地裡每下一鋤都是鋤 給自己的,在集體田裡鋤八十下只有一下是鋤給自己的。早在兩千多年前詩經就有云:"無田莆田,維莠驕驕。"翻譯成白話就是"傻逼才去種公田,公田 裡都長滿了草"(當時用井田制,外面為私田,中間一塊為公田,公田一般沒人種,就跟荒地一樣)。

在毛時代偷懶是一個嚴重的政治錯誤,為什麼農民依然敢於偷懶呢?關鍵在於農業生產的特殊性。第一農業生產難以進行計件考核——老實說,計件考核基 本就跟搞資本主義差不多了,起碼也要包產到戶才行,老毛顯然不樂意,所以在絕大多數場合下,算工分只能搞計時考核。這計時工分裡能搞貓膩的地方那 就相當多了,早上去報個到,哪怕往田裡一坐,工分也能到手,農活質量自然可想而知。第二是監管困難,農村遠離政治中心,天高皇帝遠,不好專門派幹 部去24小時盯梢,一般也就是交由生產隊長負責。生產隊長個人的政治評價固然也跟生產隊的收成有關,但所謂"隊長"身份畢竟跟國家幹部還有距離, 你幹得再好也還是個隊長,更不可能當一輩子,生產隊裡都是父老鄉親,熟人社會不可能管得太嚴厲,如此一來農民偷懶便成了可能。公社時期的農村是這 樣的:

人們太清早就爬起來在自己的自留地裡擺弄莊稼,隊長得挨家挨戶的去喊三輪才能把生產隊裡所有的人集中起來,這就要花一個小時;亂哄哄的佈置任務, 又要花一個小時;幹活的時候則各種偷懶,比如說,一桶糞必須兩個人挑,結果甲說我要大便——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撒尿和放屁,你總得讓人家去吧,於 是甲這個屎一拉半個小時就過去了。甲不在的時候乙一個人也挑不了糞,於是可以名正言順的歇半個小時,等甲回來了,乙又是一陣"腸胃不適",再耗掉 半個小時,兩個人連大便都大得非常默契。還有如鋤草時應付了事用浮土把雜草掩蓋起來、該配兩桶水的農藥為了省事只配一桶水等等,隊長根本管不過 來,這集體田能種出個什麼鳥樣也就可想而知了。等到下班的時候那人是走得飛快,兩分鐘之內保證一個人都不剩,然後回家繼續擺弄自留地去。

由此也可知毛時代為什麼那麼熱衷於宣揚雷鋒精神。毛的政治運動即使搞得再殘酷,其提高生產力的作用終歸是有限的。這種不以物質驅動而改用鞭子驅動 的農奴制要想搞好,必須對全國人民進行思想改造,把農民培養成那種完全不計個人得失、把集體田當成自留地來種的傻帽。一個農民在被政府剝奪了幾乎 全部的經濟自由之後還要努力為政府生產糧食,這是什麼精神?這是他娘自甘為奴的精神。

2:偷盜。由於政府給定的口糧根本就不夠吃(之前我受包括丁抒《人禍》在內的一些書籍誤導,以為毛氏的410斤即足夠吃飽,實際上410斤只能算 活著,不叫生活,農民心目的溫飽標準至少也在700斤以上),沒事擼一點公家的東西也就非常必要了。具體的擼法就不多說了,有意思的是,高王凌寫 這本書的時候中國已經改革開放了二十餘年,但農民在談及往事的時候,仍非常忌諱用"偷"這個字,而是代以"摸索"等各種說法。在他們心中,當時的 小偷小摸是天經地義的,反正每個人都在拿公家的東西,所謂法不責眾,既然所有人都在幹,自然不可稱之為罪過,可以說毛時代困苦的生活環境已經逼迫 人們完全"修正"了自己的道德觀,以使其和自身的行為相符。按今天的眼光來看,那個倡導雷鋒精神的所謂"朝氣蓬勃"的年代,恰恰是個道德敗壞到已 經沒人覺得自己道德敗壞的年代。

另外高還發現,幹部一般是不偷東西的,以免自身威信下降。但乾部的家人不僅偷而且偷得比一般人更狠,蓋因背靠大樹好乘涼。直接吐了豬瘟二總理的 槽。

3:瞞產私分。在大躍進時期顯然是不可能的,但61、62年退燒以及熬過四清運動之後,農村普遍都在搞,這其中有生產隊隊長的參與、整個生產隊所 有成員的配合(或者至少是絕大多數成員的配合,各村總有一兩個被政治宣傳搞混頭腦的老妖怪)甚至於縣鄉領導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瞞產私分造成的結 果是官方統計出來的糧食產量是有缺漏的,換言之62年之後的糧食產量實際比公開的數據要更多,根據高王凌的調查可能有20%之巨(當然,具體是多 少現在誰也搞不清,這些糧食從來沒有上過賬面)。這又導致了另一個問題:到改革開放之後瞞產私分就沒什麼必要了,假如毛時代的農民還私藏了若干糧 食,那農村改革的效果是否真有我黨吹噓的那麼好?答案是肯定的,但問題不出在產量上,而在於"改革開放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4:制度修正。如果一個生產隊能聯合起來搞瞞產私分,那麼聯合起來把生產隊肢解掉也就不足為奇了。在改革開放之前,全國各地早就偷偷摸摸的搞起了 包產到戶,當然那個時候遠遠談不上火力全開,因為尚需應付上面的檢查,留一點"集體成分"是非常必要的。另一個關鍵因素是,由於自由市場被禁止, 農民種出的糧食除了自己吃以外沒什麼其它用途,不能用來謀取經濟上的利益,故而即使產量相同,生活水準也是大大不同的。參與黑市交易須有熟人介 紹,政治風險巨大,有些地方的糧食價格達到驚人的22元/斤。

嚴格來講,不是共產黨推動了改革開放,而是農民自發進行了製度修正。共產黨當時的政策對農村經濟發展起到的完全是負面作用,而後來所謂的"改革" 也只是承認了農民追求市場經濟的行為的合法性,避免了那些因農民欺瞞國家、自我保護而產生的完全不必要的巨大損耗。

5:地方性特殊手段。例如廣東人多有僑胞資助,而云南人可以直接往境外跑,甚至於一個村的人丟下土地一夜消失。具體數據不整理,反正當時一下跑十 萬人都是家常便飯。即使不逃跑,也可到緬甸搞自由買賣。這種集體越境逃跑事件對共產黨自然會產生巨大震動,故而計劃經濟在雲南的執行是相當"柔 性"的,不似在內地那麼野蠻,"跑路"本身即成為一種行之有效的反抗手段。有些人鄙視跑路,說要跟共產黨死磕到底,其實這幫人留在國內也是啥都沒 幹,最終還是個混吃等死(要論死磕下的功夫還沒我1%多),搞得高不成低不就,完全就是一群二貨。當然,真敢留在國內死磕的話,效果確實比跑路好 得多。跑路這件事也從側面說明了大一統的危害性——沒地兒可跑,失去了一種反抗手段。

以上這些手法在斯科特的幾本書裡被稱之為"弱者的武器"、"隱藏的文本",包括但不限於裝糊塗、開小差、陽奉陰違、偷盜、散佈謠言等等。所謂"隱 藏文本"是對應於公開的直接或像徵性的反抗行為("公開文本"),比如革命、暴亂等等。隱藏文本的特點第一在於"隱蔽",第二在於完全不要求組織 性,自己一個人即可單幹,對於無組織的一方是種比較現實的反抗武器。而正是由於其隱蔽性,一般不為外界觀察家所注意,時常被人們所忽略。

在我看來,斯科特對"隱藏文本"的作用的評價未免過高,關注"隱藏文本"現象自然有必要,但這種反抗手法是否真的這麼管用就另當別論了。斯科特認 為強勢的一方也有隱藏文本,例如政府表面上宣傳一套,但私底下則貪污腐敗無惡不作——而像這種隱藏文本就從來不會被人們所忽略,甚至於成為"公開 的秘密"。弱勢一方的"隱藏文本"之所以經常被忽略,不是因為它隱蔽,而是因為它壓根就沒什麼鳥用。當政府執意要推行瘋狂的大躍進時,隱藏的文本 並沒能挽救中國農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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